LIU Weiyi: Gifting You a Flower of No Name: Curated by GAO Yu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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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年艺术空间荣幸地宣布,即将于2023年9月16日至10月10日期间呈现艺术家刘唯一的个展“送你一朵不知名的花”,这同时也是双方合作的首次个展。展览由高雨萌担任策展人,将展出艺术家最新创作的二十余幅绘画作品。

 

一个世纪前,英国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写下 “达洛卫夫人要自己去买花”,在她迈出门一刹那,意识流的触媒被激活,思绪也回到了十八岁时的克拉丽莎。“花”常被用来象征女性的美丽、纯洁和脆弱,主人公克拉丽莎选择亲自“去买花”,则是在拒绝被动地接受这一文化象征——相反,她主动地定义和掌握它:用被认为属于“男性”的“经济筹码”去获取“花朵”,从而为女性的经济和情感自主赋权。

 

此次展览的标题“送你一朵不知名的花”与刘唯一的作品同名。在社会构建的符号系统中,“花”可隐喻爱情,“送花”则成为传递欲望的筹码。当这一动作的主语指向女性,便打破了传统视角下的性别动力与角色期待,将女性从被动的凝视与欲望的客体解脱出来,转变为具有行动力的主体。刘唯一在充满塑造身体的范式的图像系统中不断寻找着自我呈现的方式,她将身体放置在一个感知的开放语境中,局部与整体、个体经验与审美普遍性、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而流动,身体不再是被他者观看和定义的对象,成为了自我认知与自我表达的主人公。

 

这一主体性的转变不仅关乎着自我的建构,同时也泛纳他者的体认;不仅指向艺术家个人的行动和创作姿态,也面对艺术与社会中更广泛人类经验提问与回应。刘唯一的绘画所展现出的更为主动且富于张力的视角,启发着观者跨越性别凝视与他者叙事的藩篱,更加自由地接受和表达身体与欲望。而这一次,无需意外踏入一个巨大的脚印,也无需盲目地躺在石床上等待一个吻,

 

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现它:
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出危险的美丽,
那些光环将会在未来的日子一直承载着我;
而他将在几星期后如此找到我,
一个女人,可以
升起熊熊火焰……

——[美] 多兰妮·劳克斯

 

局部与凝视

 

刘唯一常以“局部”的视角切入对于身体的塑造。出于从小的身体经验与情感记忆,她笔下人物的肢体常有着不同于主流审美的、膨胀而坚固的外形特征。在这一系列的最开始,她从女性视角下的自我观察出发,通过对于社会建构的审美标准的微妙僭越挑战着观者的视觉惯性。撑开的衣扣、挤变形的鞋子、勒出痕迹的肩带,这些切身的窘迫时刻被艺术家以平静而略带幽默的视角呈现出来,消解了社会注视下理想身体的缺位所带来的焦虑与不足感。

 

在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的“镜像阶段”理论中,婴儿通过观察镜子中的自己来形成一种初步的自我认知。这个自我认知是不完整和断裂的,也是依赖于外部的,最终将被整合进更大的象征秩序。“大他者”则是一种包含社会、文化和象征秩序的复杂结构,它塑造了个体的认同和欲望。在这个秩序中,女性通常被视为欲望的客体,被男性的视角所定义和限制。这种来自男性的凝视不仅客体化了女性,还常使得女性落入自我客体化的陷阱,将社会建构的外部标准当作自我评价和自我认知的主要部分。刘唯一对于身体局部的关注便是关乎这一叙事下的主体形成,同时探求身体局部元素(或广义上的个体)在更大的象征网络中的位置和意义。她在与社会审美的“大他者”的互动过程中,不断地构建和重塑着自我。
 

这种内省本身并非孤立的,而是在与男性、与物、与世界互动的张力中得以显现和发展。在近作中,刘唯一逐步脱离对于身体经验与记忆的转化,转而关注身体所能呈现出的机能与感受。与个人情感与心境紧密相连的色彩沿着身体的线条和曲面流动,模糊而多彩的边缘线如同意识的发光晕轮,形成一种几乎可以触摸的氛围。通过对局部的聚焦与放大,身体在交叠、变形、抽象中进一步脱离固有的样貌,从而呈现出一种愈发坚实而稳固伫立的姿态。

 

刘唯一所描绘的身体并不局限于一种固定不变的、客观呈现的事物,而是一种主观的、元的、流变的经验。她并非用绘画的方式再现一个于时间中存在的身体,而是在描绘一个生活在特定情境、特定情感和特定意识中的身体。在超乎比例地放大的视觉策略下,这些身体局部不再仅是被他者观看和定义的对象,而是成为了自我认知与自我表达的主体。艺术家在试图解构客体化凝视的过程中,逐步完成着从自我规训的反思到自我认同,再到对于身体的自我欣赏与赞美的转换。
 
高跟鞋与身体技术

 

高跟鞋是刘唯一笔下的女性形象最为常见的身体标志物。不同的颜色、款式与复杂装饰并非仅为了构筑视觉上的丰富性或为了刻画某种身体美感,其背后,是性别角色、身体规训与身体解放的象征性的复杂交织。

 

高跟鞋的作用与意义在历史发展中不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中世纪时,贵族的男性和女性都曾热衷于穿着高跟鞋的前身——一种被称为“帕丹斯”(pattens)的木屐,从而避免泥泞污损鞋面或弥补身高的不足。随着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男性大弃绝”(the Great Male Renunciation)运动的展开,男性为标榜理性、追求实用主义而放弃了高跟鞋,却将其作为性别区隔与刻板印象的标志物留给了女性。高跟鞋于是承载着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审美要求与身体规训,长久地制约着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十九世纪以来女性主体意识觉醒,并逐步察觉到自身在社会语境中相对于男性的从属与客体地位。在致力于摆脱他者身份的过程中,高跟鞋便同对于妇女的压迫历史联系起来。

 

然而,“身体”的概念也在历史文化与社会思潮的翻覆中不断地变化,社会学家布莱恩·特纳将“身体”放置在消费主义的视野下,人们通过“自我消费” (consumer self)掌握“身体技术”来表征自己不同的身份与角色,从而在特定的社会文化中去塑造与建构自我的生活方式,即,自我通过一个竞争的公共空间来证明其有效性。

 

“今天的历史,是身体处在消费主义中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到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力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是身体受到赞美、欣赏和把玩的历史。” 在这个欣赏与关注身体的时代,女性也在逐步掌握着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再是他者,而是一种经验和思维的主体。女性有权通过高跟鞋让自己的身体成为自主消费的对象,从而在用身体技术自我构建与自我表达的过程中获得自信与权力。

 

在《多重身份》这一幅作品中,艺术家以几近拼贴式的手法将各种与女性身份和角色相关的象征符号——钻戒、婴儿瓶、包袋、清洁手套、炊具等组合在一起,这些符号将女性标记在不同生活阶段和社会角色的期待中,构成了一组纠缠着多样性经验的女性形象。然而,刘唯一并非简单地接受或呈现这些符号,而是将其置于一种开放、流动、甚至是模糊的语境中。她为每一种“身份”搭配了不同式样的裙装与高跟鞋,有时它们与符号指称的活动场景相称,有时却又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密布在丝袜上的花纹像是长时间劳作产生的瘀张血管,手握的洁具随着视线的游移转化为缠绕在脚腕上的缎带,而炊具则被放置在代表着时尚与轻奢的“菜篮子”式的手提包里。从款式到材质,从场景到偏好,对于服装与饰品的选择与展现使这些女性的形象不再仅仅是身份和角色的承载者,她们同时是符号和意义的创造者和解构者。在不断对社会赋予的指称进行质疑中,她们始终与象征的空洞保持着距离。